在知悉《The Reckoning》(台譯:大查帳)這本書的出版時,我就決定不管寫得或翻譯得好不好,都該買一本來支持這部書寫會計史這個向來不怎麼受重視的題材的作品。
說起來,我對這本書的第一印象其實並不是很好:按照原英文的書名,以及本書的內容述及會計、審計(白話來說就是查帳)以及財務管理制度與文化的歷史,這本書的書名原本應該要翻成「大清算」(在中譯本引言第35頁的地方可以看到這個後來沒被採用的書名的痕跡),後來卻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個讓人以為這本書的題材只限於審計史的書名,實在令人不解;不過在實際上看完以後,我認為這本書的確是值得一讀。
對於本書的內容,以下條列幾項簡短的評論,前三點針對原作,後兩點則針對翻譯:
一、本書作者對於複式簿記法最重要的特點有正確的理解:這是能夠同時記錄資產和其所有權(也就是負債和權益)的變動的最簡潔的方式,而可以精確地掌握資產負債的狀況與收支餘絀,是可以進行財務管理與規劃最基本的條件,亦即可理解、可靠及與決策攸關的會計資訊,是財務管理最基礎有最重要的工具。(如果讓我面試一群想要進去會計系的學生,我一定會把說會計是「商業的語言」的人先全部踢掉)
但對於作者所言:「有能力駕馭會計並將會計融入整體文化的社會,向來都能蓬勃發展」,我認為這不是一個精確的說法,基於會計只是財務責信(accountability,本書譯為「當責」)與管理的工具,只有一個注重財務責信的社會,才會有發展財務管理(包括會計與審計)機制,並且將這些機制健全運作的需求,又唯有將財務責信視為一種倫理上的要求,一個社會才有可能真的對其重視,而在民主參與程度越高的社會中,人們越會將財務責信視為倫理上的要求。
然而,作為落實財務責信與管理所需的工具,仍然應該讓財務與會計知識對大眾具有近用性,由此,我主張基礎的財務與會計教育應該要納入中小學的公民教育課程中。
二、作者的西方思想史素養非常薄弱,這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也很可惜的事。他顯然沒有讀過柏拉圖、新約和奧古斯丁,也對於作為近代至當代世界基石的中世紀的學術發展幾乎一無所知,以致於在前三章的內容中無法將一些事件或現象與其文化背景進行適當的連結。
例如,作者敘述在羅馬帝國的開國皇帝屋大維之後,「世界各地的領導者花了大約一千七百年才學會」利用會計數字鞏固自己的政治權力和行動的正當性,認為若羅馬帝國到早期民族國家的君主採行這樣的作法,也可以達到如行在十七世紀的荷蘭共和國或十八世紀的英國相似的效果,事實上,出於人性對權力的慾望,若是這麼做真的有幫助,後世也就不會有這麼長的時間完全沒人這樣做了。
屋大維的作為對後來的君主缺乏效益是顯而易見的,一來,在屋大維取信羅馬公民成為「奧古斯都神」以後,帝國後續的統治者根本沒有靠責信建立統治正當性的需求,而基督教君主對於責信的態度,則是視其個人對於「妥善治理國家,以向上帝負責」的定義而定,難以建立一貫的責信文化,再者,在中世紀晚期以後,以數學模型建構的科學體系普遍受到認同(這和複式會計制度的發展是同一個時代,這兩者的關係也許值得探討)之前,數字並沒有像是在近代以來這麼大的說服力(尤其在當代人都普遍知道如何使用不可靠的單式簿記的狀況下,大家應該也都知道皇帝公布的帳目數字並沒有多大的可靠性)。
因為這樣的缺陷,在前面三章中,對於會計制度本身的發展以外的內容,除非自己對於西方學術與思想史已有一定的了解,作者提出「超譯希臘與基督教哲學」的文字,我建議可以直接跳過不看。
三、作者對於當代會計審計問題的認識,實在讓我嘖嘖稱奇:作者認為沙賓法(Sarbanes-Oxley Act)後「嚴格的監理規範卻導致會計公司變得更加弱勢」,這顯然是個不合常理,也和大量的研究文獻不一致的宣稱,但作者未對為何有此判斷有任何進一步的說明;另外,對於作者批評會計師事務所未能指出風險性金融資產有可能會造成金融危機,也讓我感到費解:即使不說有能力對總體經濟的風險進行判斷的人,通常不會跑來做會計師這麼魯的工作,就風險性資產這件事來說,會計師的責任本來就只在於確認受查的機構對於自己的資產風險是否有適當的說明與評價,如果認為會計師還要負責判斷總體經濟的風險,那我實在不知道那些領的薪水比會計師高得多的政府金融監理人員、投資銀行研究部門的分析師和各金融機構和大型企業的風險控管人員的職責何在?
四、本書的譯者具有財務背景,並且也有一定的翻譯經驗,譯文本身寫得很通順,然而或許作者對於歷史與西方文化以及專屬會計領域的背景知識未如財務知識般熟悉,有一些專有名詞未按照一般習慣的譯法翻譯,在閱讀上有時會比較吃力或造成困惑。在這裡只對幾個在書中持續出現,且很有可能因為翻譯不當造成嚴重誤解或混淆的詞彙提出修正的建議:
1.accountability(本書譯為「當責」)應按目前會審實務界較普遍之譯法譯為「責信」,較能夠顯示掌握權力者須就自己(從利害關係人那裡)取得的權力向利害關係人負責,以取得利害關係人之信任之概念。
2.accountant在前十章中,也就是在現代的審計(查帳)產業出現以前的時代背景下應譯為「會計人員」(本書將accountant全部譯為「會計師」),由於在目前「會計師」一詞的概念已是專指英文中的certified public accountant,即經由政府認證合格的查帳人員與代客報稅人員,若將前十章中出現的會計專業人員都翻譯成「會計師」,很容易讓讀者混淆當代環境中「會計人員」與「會計師」的角色。
3.Dissenter(本書譯為「異教徒」)意指在當代英國參加聖公會(即英國國教會)以外教會的信徒,由於這些人信仰基督教,將其翻為「異教徒」顯有不妥,應譯作「非國教派者」或是「清教徒」為佳。
五、若本書能對於某些原作中提及,但讀者可能不熟悉的歐洲史事件或是專有名詞提供譯註,則能夠再增進多數讀者對於本書的理解。
雖然難免有些不甚完善之處,但《大查帳》一書讓讀者得以認識會計制度的發展歷程、以及對於經濟活動與政府財政的重要性,無疑地是一部瑕不掩瑜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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